普罗旺斯的鸢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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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幅悬挂在床头墙上的画，在住进来的第二天，他才发现这幅画的存在，画挂在床头白色的墙壁上，墙上除了画之外空无一物。像这样的连锁酒店他住过很多次，但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有类似油画这样的物品存在，在第二天下午回到酒店的时候，这幅画似乎凭空出现一般映入他的眼里。整间酒店的水准停留在与其他同样品牌同等的水准，但这幅画让屋子里蓦然多了一些熟悉与温馨的感觉，酒店似乎不再仅仅只是一个临时停留的场所，而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暂时的容身之处了。

他搬过一把椅子，坐在床前仔细端详起这幅画来，在脑子里搜索曾住过的酒店里类似的场景。但一个也没有回忆起来。悬挂着字画的墙壁当然是有的，但无论是五星级酒店里气势恢弘的画作，还是颇有个性的公寓里浓墨重彩的中国书画，此时却没有一点点印象可以回忆起来。从前的日子就像流水一样从他身上淌过，似乎所有的印象都在水下浅浅的沙层之下，但他却常常无从想起，仿佛沙层之下还有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把所有回忆都不留情面地吸收进去。但那些回忆却并没有真的远去，他感觉得到，它们像鳄鱼一样的深渊的底部一动不动，张着嘴巴，睁大眼睛，静静等待机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它们会一跃而出，将他撕得粉碎，一如往昔。

画的背景是淡紫色的雾气缭绕的远山，山下依稀可见的村落绵延直到眼前，屋子高矮参差，风格各异，但一律是红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屋子窗户小而且高，有些徽州古建筑的风格，但画中大片大片的花田，又像是明明白白大写着——这里是欧洲。的确，在徽州是没有这样普罗斯旺式风格强烈的花田的。在这幅画中，这成片的花田才是主角。背景和村落只占据了画的顶部和右侧一边，所有其他空间都留给了花。这是一片鸢尾花田——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在他堪堪能讲出名字的几种花中，也似乎只有鸢尾最为接近了，从近到远，绵延的无穷无尽。画里天气晴好，似乎下一刻，旁边的屋子里就会跑出几个嬉戏的孩子，身后紧跟着撒欢的狗儿，你追我赶的在花田里倒在一处，愉快的打滚，又似乎在远得看不到的风景里，有一对恋人正在山坡中的树荫下忘情地亲吻。他等待着，然而始终没有人出现。这样静静地等待人物出现的场景，倒是与酒店待客的感觉很贴切——他这样想。空无一人的画让他想起自己的处境，他用了那么一刻，才想起来自己的所在——此时此刻，他是一个人，在遥远的城市的某个角落，百无聊赖地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盯着同样孤零零的一幅画。

他的思绪从画里飘了出去，像风筝一般被牵挂的弦拽着越过一层层看不到的时空，回到那个他出发时的城市。他想，那里应该依然是灰蒙蒙的一片吧，即使在那里，应该依然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他想看到什么呢？似乎有很多，又似乎什么也说不上来。就像眼前的画一样，他的心在敞开着，但却空无一人。在他身后，虎视眈眈的鳄鱼似乎找到机会，张开大嘴扑了上来，他闭上眼，画从他眼前消失了，他的眼里只剩下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