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小说西南边,分析革命与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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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觉仁的困境存在于他“为社会主义祖国服务”的革命理想和他与曲尼阿果的跨族婚姻之间的冲突。尽管在冲突发生之初，他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但却因此而不得不与“革命的”真理做长久的抗争。

而阿果对夏觉仁的欠缺明朗的回应，在增加了夏觉仁的困惑与决心的同时，也逼迫他一步步接近自我的“内心”和纯粹的爱情。直到最后，夏觉仁舍弃一切世俗的功利追随阿果来到乌尔山上，他也因此走出了困境，而那代表“人性的真理”的爱情也不必再接受时间的考验了。

夏觉仁在认识阿果后，思想上发生了令人费解的大转向。这位来自上海资产阶级家庭的小儿子，受母亲疼爱，被家人眷顾，是见识过十里洋场的青年才俊；不等大学毕业就自愿参军，有着一腔热血、万丈豪情：“为新生的社会主义祖国服务”。

他来到凉山，被上下官兵喜爱，受到彝汉民众的欢迎，更有白彝姑娘沙马依葛的热烈追求；打仗又勇敢又机智，光明的政治前途正等着他。然而，在爱上曲尼阿果之后，他的人生理想和现实轨迹完全改变了，“为社会主义祖国服务”变成为阿果而活。

夏觉仁的“战斗”在爱上阿果之后才拉开序幕，连带着的是一个小人物的“英雄梦想”。这位彝族姑娘的出身和性情使他始终处于与外部世界的紧张关系中，更可怕的是，他对阿果带着“怕”的感觉的、“没来由”的爱，似乎并未得到相应的回应和认可。

他爱阿果“爱到不忍让老婆受痛生娃儿的地步”；他对孩子的爱都是对阿果的爱的投射和副产品——女儿索玛上大学离家前对夏觉仁说：“我们家的情况是妈妈惯我们，你惯妈妈”。

不仅如此，他的爱看起来没有原则、不顾尊严，以至同事都感到不可思议，他自己也认为“他的牺牲很大，包括和沙马依葛的苟且，完全不是为了享乐”，一切都为了阿果。

然而，阿果看起来并不怎么领情，她对夏觉仁的冷傲和淡漠也使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认为阿果爱他：“很多时候，夏觉仁感到曲尼阿果在面对他时很矛盾，他相信曲尼阿果慢慢也爱上了他……同时，也依赖他，因为他医术高明还有点崇敬他，起码有面子，可以帮助她的乡亲。

更觉得他给自己抹黑，玷污了她那纯洁的黑彝的血。”当女儿索玛上大学离家前，夏觉仁更意识到，阿果，这个“一直是他照护下的二十年前那个任性、娇憨的女孩”，却“在他的视野之外成长了”。阿果“在他的视野之外成长了”，意味着什么？这先需要探讨阿果和夏觉仁的“爱情”到底是怎样的爱情。

爱情，要么一开始就是，要么永远也不是。而阿果对夏觉仁的“开始”却看不见一丝爱的迹象——她的“冷冰冰”不是故作姿态的。若果如夏觉仁所相信的“曲尼阿果慢慢也爱上了他”，则阿果的爱更类似日久而生的亲情而不是爱情。

而爱情的重要元素“性”，在两人之间也是缺乏的——他们若即若离、若明若昧的婚姻生活始终不见性爱。即使是爱抚，夏觉仁也是“不敢”的：阿果奔丧回来虚弱得气息奄奄，夏觉仁把她抱到床上，“安顿着头朝里躺舒服了，手掌悬空，拿不定主意敢不敢抚摸她。带着磁力，阿果的头发飞扬起几根，碰痒他的手心。”

如果世俗意义上的、同时也是本真意义上的“爱情”必然包含“性”，那么，夏觉仁和阿果的爱情就显得可疑。事实上，夏觉仁对阿果的克制的欲望却在依葛身上得到了释放：无论是青年夏觉仁在梦里与依葛交欢，还是中年夏觉仁在自家的床上与依葛“苟且”，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夏觉仁的性爱和性欲的指向从来都不是阿果，而是依葛。

夏觉仁与阿果的爱从来都缺少足够真实而丰富的乃至琐碎的家庭生活背景，他们的关系与其说是夫妻关系，不如说是信仰和被信仰的关系。夏觉仁对阿果的爱不是世俗的性爱，而是一种“神化”“圣化”的膜拜。他觉得阿果长着“一双仙手”、带着一股“仙气”的，“坏了的鸢尾花，被汽车从捎带根都碾烂的芍药也能救活”，“蜜蜂养得那么乖”“连蝴蝶、麻雀、山兔子都很喜欢他的阿果”……

不仅如此，“夏觉仁觉得自己的性情像狗，记吃不记打，主人家拿根骨头，哪怕光秃秃的，在他面前一晃悠，又能把他哄驯服”。狗和“主人家”的比喻用在“爱情”上，让我们感到多少有点不自在……问题是：作者为什么让阿果的生命没有“性”？

这个缺少真实感而带有“出世精神”的彝族女子似乎少有身体的需要，她的爱情似乎只为了证明她值得被爱和她无可挑剔的完美——这样，她才能具有无私的、公允的理性和博爱。然而，阿果毕竟活在人间，她需要真实的生活作为存在的现实依据，表哥古侯乌牛和夏觉仁便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少女时期的阿果对表哥的爱作为一种象喻，就像宝玉和黛玉的必然不能结合；夏觉仁与阿果的结合也不是以“性”的方式，而是以一种类似情感崇拜的方式。而且，夏觉仁还是阿果与外界、阿果与“我们”之间的媒介，因为“阿果的内心世界始终向我们封闭着”。这样看来，不仅阿果是一种理想化的探索和尝试，夏觉仁也是。小说最后，他随着阿果来到乌尔山上，静静地远望守候、不问未来。

“对夏觉仁来说，阿果是他灵的向往，沙马依葛是他欲的承载；阿果代表了他出世的追求，沙马依葛则意味着现世的幸福。”人向精神世界的追求需要精神的牵引。

从这个意义上说，夏觉仁的境遇便具有了深层意蕴，他的选择固然显得缺少英雄气概，但却符合人性的本真——他最需要的是爱，为爱付出即是爱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