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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片

文：姚瑶

姚瑶，80年后，建筑设计师。同济大学工民建专业出身却心系文学。

“一个城市是有记忆的，凡记忆必有载体作依凭。”一个城市的建筑地标也许能负载这个城市的记忆，但那些比人的生命更长久，始终与一方水土相伴的植物更是我们的寄托。戴蓉以植物为题材的《草木本心》，细微处流露真情，平淡中见警策，朴素中见绮丽。这样的文章是要有扎实的文字和文学功夫作底子的。读她的文章总让人心静，沉浸于她一手勾画出来的恬静画面中。

书中“草木欣然”这一辑写的大多是单一主题的植物,花木本身的样貌特性、史话、传说和个人生活往事。《白兰》和《茉莉》这样平淡却有味的文章读来最亲切。“夏天的香花里，玉兰虽然没有栀子花馥郁，但留香却持久，而且到了夜间似乎格外地香。”“那一树茉莉一开就是上百朵……整个夏天，只要不刮大风下大雨，几乎所有的夜晚都是在茉莉的清香中度过的。”旧日家园的记忆顿时在花木中苏醒，让我感同身受。从前的夏日里，家里老人衣襟的纽扣上佩着一串白兰花，臂上挎着菜篮，清晨拉着我的小手去菜场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微风拂过，淡淡清香随风入鼻，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感。如今我在地铁入口或街边遇着提着篮子卖白兰花的老妇，都会买上几串戴在身上。那熟悉的花香让我有一种置身于老上海街市的恍惚感。主编林贤治在总序里写到的“编辑中，时时想起故乡的花草”应该也是类似的感觉。

“走马观花”记下的则是旅行途中和客居生活时所见的植物。“看到美得失去真实感的风景，常常会在惊叹之余，微微地打个寒战。”《长春花漪》劈头就是这一句。见到美到极致的景象，人的内心确实会有亦幻亦真的感叹，那一片如同被荡涤过的空白抚平了心底的焦躁不安。这样的感触我也曾有过，然而这文字却使我吃惊，这样的句子何处得来？《云游记》也写得跌宕纵情，从云南的慢生活一路写到危险的菌子“见手青”、翠湖边的香樟花、鸢尾和石斛兰，一场豪雨和温润清甜的松花糕。旅途中偶遇的花草和平凡的小事尽是写实，却又有写意洒脱的意味。

《菰蒲同里》和《甪直游》写的是江南风物。《红楼梦》里袭人装在掐丝盒子里给湘云送去的鸡头米和红菱、“退思园”里曾种植过的菰和蒲。这些水生植物的清气和文章淡远的风格特别相宜。在江南水乡看看园子和花草，与其说是旅游，不如说是漫无目的的闲逛，一段走走停停怡然自乐的时光。有时候，你会发现花草植物背后的心情更堪咀嚼。“我在保圣寺空荡荡的院子里，独自站立了很久。一个人觉得自身的渺小，一是病痛之时，一是在阔大的空间和久远时间的冲击之下”。

“流年花影”是日常养花、买花和赏花的记录，果然是“一年无事只为花忙”。都市的喧嚣时常使人疲惫委顿，《草木本心》里却另有一个让人沉醉的草木世界。我和戴蓉结缘是因为她的文字，后来做了朋友，与她闲谈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我自认并非健谈之人，应是被她的格调所吸引，用为本书作序的沈胜衣的话来说，是一种“植物型人格”。逝水流年里的花影，从“惆怅还似旧”的春、“梅子熟时栀子香”的夏、红蓼里的清秋，到冬日的落叶树，那些花木蔬果都有各自的性格和脾气。“岁月说快也快，说慢也慢，有时它就突然停在了这些细枝末节上，无关紧要却美得让人无话可说。”

“花忆前身”的内容从鲜活的花草，扩展到药、茶、干菜、香、纸和关于花草的故事、书籍和影片，是花草的魂魄和开在心里的花草。《草木本心》这样雅致的书，最适合午后泡上一杯清茶静坐于窗前细细品读。对于好书和好文字，我本就会反复斟酌，本书的最后一辑我读得尤其缓慢。“朋友送的陈年大红袍是反复烘焙过三趟的，茶叶呈乌黑的条索状，茶汤的滋味十分醇厚。一个人在雾霾的午后独享，心里隐约觉得有点罪过。经受时间洗礼的陈年物品，气韵不动声色地隐藏在黯沉黝黑的表象下，如同青铜和沉香。第一道沸水注入，碗盖沾上一点炭火味，等它一点点凉下去再嗅，却闻见一缕花香。岩茶的‘岩骨花香’，冷着一段寂寥枯涩的心肠尝来正好。陈茶苦味略重，但回甘也特别足。”这篇《陈茶与陈酿》所记的乌龙我也时常烹煮，茶未必陈，但香却有几分相似。书里并不讲茶道与近年流行起来的香道，写的只是“事”，琐屑却意味深长。花香、药香、木香……“香是植物的魂魄。草木花果之香，可以供养诸天菩萨，也是凡人日常生活里绵绵无尽的乐趣。”至于那些价格狂飙的所谓“道”与“雅”，看作者用戏谑的口吻写来让我颇有些感慨。

《梅滋味》中的梅子酒，虽有着镰仓初夏的浪漫气息，但也少不了云南花间酒肆的纵脱。我也偏爱梅子酒，陆游在《梅花绝句》中写道：“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他是不是也曾饮过这余味悠长的梅子酒呢？举杯独醉，饮罢飞雪，匆匆又一年岁。人生就像喝茶与酒的过程，端起是饮，放下是品，只有慢慢回味，才能品出它的真谛。《梅干菜》里的干菜，先是勾出我的一点馋意，最后却以一桩憾事作为收梢。平淡的调子和悲伤的余音，是到了一定的年纪才能听懂的生命乐音。

读小品，说到底读的也是作者的学养和品格。《草木本心》里，写花草植物的书，引用《史记》《花经》《本草纲目》《诗经》和《说文解字》并不稀奇，但书中中日文化比较的部分却独具风采。日本枥木县的足利紫藤园、镰仓明月院的绣球花、《源氏物语》和《枕草子》里的夕颜、千理休的朝颜、京都岚山的“落柿舍”……作者能用日语查询资料、阅读日语原版作品。《夕颜》一文中“夕颜”在日文辞典《广辞苑》和日语维基百科里的词条是她自己翻译的，如此一来就避免了那些二手的引用甚至误用的困扰，还原了“夕颜”的本来面目。那些关于日式独特审美的段落写得相当内行。“日本人总在无常中体会短暂又永恒的美，连纤细柔弱的牵牛花和葫芦花都颇受抬爱。丰臣秀吉曾专程到千利休家中赏牵牛。源氏公子怜惜夕颜，弱质纤纤、暮开朝合的葫芦花既是薄命佳人的象征，也是恋人间露水情缘的写照。”“清少纳言的《枕草子》中，《七月的早晨》写的是男女相会后别离的情境。天未亮，下弦月依稀可见，房间的拉门敞开着，外面是光洁的走廊，雾气中的牵牛花上露水犹存。女子穿着淡紫色有光泽的绫织衣和熏香的单衣，浓红生绢的腰带低垂着。男子起身离去，急着赶回去写惜别的信。天色大亮后，男子托人送了信来，信上熏了香，随信还附着一把带露的胡枝子。晨露、草花、香气和爱别离都是人生转瞬即逝的华章。”《返魂香》里这富有画面感的结尾美得令人嗒然。

植物的精气神，有时是人类无法企及的。它们缄默地生长，谦卑、天真、坚强，有担当。林贤治先生在序里评价戴蓉的《草木本心》“偏于娴静，有更多的书卷气……或许是沈胜衣序中所说的‘植物型人格’所致吧？”拥有植物型品格的人，待人真诚，样貌也好看，人生观开阔坚定自成体系，与世间浊事无太多瓜葛。因此她的书也仿佛有种清香，和那些善解人意的花草一样，让人颇感欣悦。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牺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作者简介

戴蓉，高校教师，生于闽南，安家上海，曾旅居日本。煮字非疗饥，只是欢喜。爱花草、美食，心肠软骨头硬之人。

■内容简介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不说话的草木朋友，可以带来美感，可以疏解情绪，成为生活中的缓冲气囊。越是生活在钢筋水泥森林的城市，越渴望与植物接触。作者写了她与植物的各种“遇见”，自然风物描摹中融入自己的经历、情感、学识，文笔如诗如画，带我们触摸到草木的温度，带来内心的柔软和闲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