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园野鸢尾怎么不进村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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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李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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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鸢尾怎么不进村子呢

文晓辉

去我们村里看野花，要走很远的路。

一百里吧，也许要一百二十里！你得要有一个挺大的决心。你要有放下这个世界的心思，你才有看得见另外一个天地模样的可能。

走一百二十里路，人走的路越来越窄了，山走的路就越来越宽了。在我们村子，山走的路有好几条：往东走一列山，往西走一列山，往南走一列山，往北走一列山。山是山花的家，山是山花的母亲，山走到哪里，就把山花儿牵挽到哪里。

山走在野外，山花也就叫了野花。要想好好地去看野花儿，你就好好地跟着山走吧。

靠南山的南荒地，远看就是一块儿不起眼儿的地荒着。走近了细看，查一查、数一数，荒坡地上的花儿有百十样儿，草也有百十样儿！你俯身凝心端详，你就可以端详出百十样儿的花和草，百十样儿的花和草，都各是各的模样。

荒坡地的花草大多是不进村子的，尤其是那几棵挺好看的野鸢尾，就只在荒坡地上长着自己的野鸢尾模样儿！

图片来源于网络

野鸢尾的叶儿像马蔺的叶儿，单棵的野鸢尾，很多片叶子并列簇生，让它看起来就像一把小蒲扇。野鸢尾开花儿的时候，先有一根花茎儿从它蒲扇似的叶丛中间抽出来---抽得长长的，长得高高的，像是先为那要开的花朵探看这世界似的---那花茎长出不久，花朵就在这花茎的顶端灿然开放了。

野鸢尾的花儿有点儿像马蔺的花儿，可是花朵比马蔺的花朵大，花色比马蔺的花色丰富奇特---不单是蓝，不单是紫，不单是粉，几种颜色都有，我们村子里的人在荒坡地上看见野鸢尾的花儿，就好像看见从未见过的穿了异样颜色衣服的外村来的村姑，忍不住要好奇地多看上几眼。

马蔺是野鸢尾的近亲，马蔺很早就进了村子了。沿着宽一段儿又窄一段儿的羊道儿，顺着直一段儿又弯一段儿的车辙。村子里，谁家的南墙根儿，谁家的井台儿上，谁家的菜园子里，甚至是谁家的大门洞儿里，没有长过马蔺呢？

村里人对马蔺特别熟。马蔺什么时候儿长叶儿，村里人知道；马蔺什么时候儿开花儿，村里人也知道，绿蝈蝈隐到马蔺碧青的叶丛里，国宇家的大小子看见了。黑蚂蚁爬到马蔺焦蓝儿的花芯儿里，国玉家的老闺女看见了……

村里的大人和孩子都认识马蔺，可是村里的孩子和大人都说不出野鸢尾的名字。

傻顺到生长着野鸢尾的荒坡地去放羊，看见荒坡地上的野鸢尾，回来比比划划地向人描述：那样儿式儿的叶子，那样式儿的花儿，那么高儿，是什么草呢？是什么花儿呢？村人都摇摇头说不知道。

国宇八十二岁的太爷说是有那么一种花草，说看过，说不光我们村靠南山的南荒地有，梁后张家沟靠前山的荒地也有：

那样儿式儿的叶子，那样式儿的花儿，那么高儿，是什么草呢？是什么花儿呢？真就不知道！

我们村子到南荒地的道儿是真不近。

要过村子南边的河，河边有一片一片开蓝花儿的鸭跖草，要过国有家的高粱地，高粱地里总能看见开粉花的大蓟草。往西拐，要过国立家的黄豆地，黄豆地里多的是漫地串的马唐草，往南拐，要过国松家的老坟圈子，老坟圈子长满了香味儿“打鼻子”的黄蒿和青蒿。再往南走，要上去，再下去，过一个长着鬼针草和苍耳草的漫梁岗儿，要走进，再走出，穿一条长着龙葵秧和地梢瓜秧儿的黄土沟，才到了南荒地儿。

野鸢尾走不到村子里，是长野鸢尾的南荒地离村子的路太远了？

那鸭跖草怎么到了离村子挺近的河边儿了呢？那大蓟草怎么到了离村子不太远的国有家的高粱地里了呢？那漫地串的马唐草怎么也早就朝着村子蔓延过来了呢？

野鸢尾长不到村子里，真不是因为长野鸢尾的南荒地离村子太远了！

黄蒿和青蒿的种子，是被风刮进村子里来的。鬼针草和苍耳草的种子，是被羊带进村子里来的。龙葵和地梢瓜儿的种子，是鸟带进村子里来的……

野鸢尾要是愿意到村子里来，西南风不刮它进村，东南风还刮它进村呢！傻顺的羊群不带它进村，国祥的牛群还带它进村呢！长的不俊的国宇媳妇不带它进村，长的挺俊的国玉媳妇还带它进村呢……

野鸢尾怎么就不愿意进村子呢？

是先进了村子的马蔺传给它村子里不好的信了吗？是野鸢尾记着有野鸢尾种不进村的祖训吗？

图片来源于网络

野鸢尾不进村子，它是要保留着自己那蒲扇一样的碧绿的叶丛不走样儿吗？它是要永远开着像陌生村姑模样儿的花朵不变形吗？它是要坚持着自己那么紫的那么蓝的那么粉的花色不变色吗？

没有风的时候，挨着野鸢尾长的隐子草一定会和它搭讪说话儿。风从松林那边吹来的时候，挨着野鸢尾长的黄背草一定会和它扭腰舞蹈。那只三道眉的草鹀，哩哩又哩哩的鸣唱一定是唱给野鸢尾的，那只长须的蟋蟀，曲曲又曲曲的歌吟也一定是吟给野鸢尾听的。

野鸢尾开花儿的时候，它花朵里的蓝，一定是学着它旁边的大翠雀花儿的蓝色生的。它花朵里的紫，一定是比着它旁边的紫筒草的紫色上的。它花朵里的粉，一定是照着它旁边的羊角蒿花儿的粉色长的。

野鸢尾怎么就是不进村子里呢？野鸢尾是比我更知道自己生的地在哪吧，野鸢尾是比我更知道自己长的地在哪吧。更知道自己生境的野鸢尾，更知道自己乐土的野鸢尾。

等到了这个夏天，最近的这个夏天，野鸢尾花开的这个夏天。我要走一百二十里的路，我要去我们村子南边的南荒地，我要走到一株野鸢尾花的面前，坐下来。

那花朵里有一抹蓝颜色的野鸢尾，那花朵里又有一抹紫颜色的野鸢尾，那花朵里还有一抹粉颜色的野鸢尾，长在南荒地的那么多的野鸢尾，怎么就不愿意进到村子里呢？我想问问她。

那时候，我也想安安静静地，问问我自己。

编辑：朝报融媒编辑组总监制：李雅青监制：王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