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世界姚筱琼组诗乌宿
2022/9/12 来源:不详我与诗歌(创作谈)
文/姚筱琼
年过半百才想起写诗。第一首诗是在巨大悲痛中完成的,是生命中被尊称为“妈妈”的人罹患癌症去世的那一夜,被前所未有的悲伤包围着,写下的每一个字都饱含泪滴,让我感受到诗歌似乎就是人间的悲痛。悲痛给予我巨大的力量,成就了这种纯粹的、神圣的、丰富的艺术创造。
一、酉水
酉水是一支雾做的袖箭
穿过心田的一霎
一条鱼冷冷地游进去
尾鳍拍出的波纹,在远处
一圈一圈变大
四月承载的烟火
总是湿漉漉的
血杜鹃在时光中徐徐落下
突然,她抬起手
缓缓举到空中
试图抚摸那朵落花
一笔清水画成的蛾眉
余波未平
让人看一会儿,呆一会儿
二、独活
你说过
酉水是一面照见灵魂的镜子
淡淡的青草香,湿润度
不知不觉渗透你的眉目
构成清澈如许的曾经和现在
你还说
酉水对你是一种宿命的掌控
细雨飞扬和阳光明媚,是人生的诗眼
而对有些人来说
笑、或哭、或逃离
才是不可遏制的激情
曾经逆江而上
在乌宿渡口徘徊
酉水浑浊的样子让我无比伤心
二酉洞和塘门前悬挂的跌水
是我流过的千行泪
看见岩上那株岌岌可危的灌木了吗
它就是我从前的样子
和现在的样子
一成不变的宿命
构成独活的风景
三、荼蘼的清香
四月,空气里有荼蘼的清香
酉水流淌的速度正合你意
想它快,你就停下
想它慢,你就前行
夕阳跟着撒网的渔船
一路金色波光跳荡
面对这变化不定的美
你雾霭般迷人的眼睛
无法逃离
去那杨柳岸边坐一坐
听风摩挲水的声音
柳叶儿船飘过来
舷边晒着两张网
蹲着三只鸬鹚
天边燃烧的云朵
像石头把这无穷的水填满
庆幸你这只善于飞翔的小鸟
仍然保留着一双轻盈的翅膀
四、隔河眺望
眺望对河
视线穿过雨幕
小镇渐行渐远
渐成一册线装书
我忽略了那条河
那条迷濛浩淼的河
过去,它在船夫一篙一桨中变蓝变绿
如今,它在繁华的四季沾上人间花香
从没见过它如此丰满、充盈
落在河里的雨
密不透风
河流上的小镇
街圩,灰色房屋
开在五月的鸢尾、菖蒲、君子兰
它们就像这场声势浩大的雷雨
不可阻挡地向我扑来
什么时候收了伞
任由泪雨交织,流个痛快
一群白鸟
雾一般弥漫了整条河
五、春天
和镇上几个女人
乘船过河
去二酉山采蕨
回头晾干,寄给远方的亲朋好友
或者酿一坛麸子酒
期待有朋自远方来
微醺时聊聊风花雪月的故事
发霉生虫的拓印下面
压着沉重的人生典故
第页记录着下岗、就业
从小镇往城市移动时踮着脚尖
跟着光亮悄悄走,不回头
多年以后
一棵盘踞的老槐树
守着一抹斜阳
倒在暮光里
层层叠影
就像故乡这部搬不动的大书
六、尘封的家
河对面,码头口
一个尘封十年的家
在风雨里孤零零等我回来
它见证了小镇人的工作调动
职务升迁,结婚生子
生老病死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我们一辈子穷尽心血地活着
当地富商买走了我的家
他没有贸然撬门
把里面的东西扔出去
他在想方设法联系我
只是几箱书和一叠手稿
女人的半生履痕
不可能太多
习惯了补缀生活
一针一线常在梦里信手拈来
三面临水的玻璃窗,是阳光的存在
力度和锋芒,像剃度的刀子
贴在窗上的画都是临摹的
题写的格言,有的变成现实
有的成了梦
来自云南西双版纳的花朵
如今去了哪里
女人不在的日子,是否依然姹紫嫣红
亚热带雨林是那样充满水分和温度
一年一岁的枯荣
一朵两朵的凋零
是流落心坎的泪珠
用心哭过的泪脸
迎着风,别人看不到
笑容灿烂的那一刻
内心尤为伤痛
趸船停在码头
不知谁喊了一声
乌宿,我回来了
七、二酉山黄昏
有时候会厌倦二酉山的黄昏
像厌倦自己沉默燃烧的样子
宁静到从来不会干扰谁
那时候,痴迷一棵树
迷路在整片森林里
陌生人经过,彼此当成危险
对视中,深渊一样幽静肃穆
然后各自走开
逆向而行
天黑之前
黄昏有如晨曦般透明
林子里的蓝莓
像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看见深深浅浅的足迹
八、小伙伴
机船靠岸,人群蜂拥而至
有的提着鸡鸭,有的背着红薯
有人手里挽着一篮花生
在船尾,意外遇见旧友
现在的船夫
过去,水鸟一样活泼的他
如今沉默寡言,不习惯寒喧
打过招呼,就钻进后舱了
一个下颌略尖、头发卷曲的小女孩
坐在舱口剥花生吃
家是回不去了
十六七岁的少年
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在镇上卖苦力的人当中,他最爱笑
一根管竹凿出七个孔
吹出《映山红》的高音
有人冲着他的快乐担忧
单纯想为他牵线保媒
后来便有了那个坐在舱口的女孩
乌宿经历移民、迁镇
他经历了娶妻、生子
水上生计,年年如一日
收购来来往往的风
二十年如一日
向水生
是他的姓名
他已经离不开这条河了
九、官草坪
酉水和酉溪相连的地方
有一个冷兵器时代的名字:官草坪
巧梅姑姑嫁给道上一户人家
她一生含重金属
声音犹如洪钟
来来往往的牛客、船夫、排佬
都知道她的来历
把她的名字传成一首诗
当一缕淡蓝色的炊烟袅袅升起
隔着大河
她做的饭菜勾引了鱼儿
自由散漫的鸟雀
在房前屋后走来走去
那些循着炊烟而来的人
有着归家的心情
第一次拜访官草坪的时候
老木屋还在路边
跟酉水贴得很近
溪边长满了不认识的树木
它们绿得古怪
造型有铜和铁的样子
夜里,成群结队的水鸟飞过大河
在溪对面的树梢栖息
一只乌鸦整夜悲啼
声音凄恻
不可破解
作者简介:
姚筱琼,女,苗族,湖南沅陵人,作品散见《北京文学》《民族文学》《人民日报》《湖南文学》《山花》《飞天》《世界警察》等报刊,著有长篇小说《罪名成立》《失手》《危情布局》、短篇小说集《芭蕉雨》、散文集《远山阳光》《即将消逝的古村落》。长篇系列散文《即将消逝的古村落》为年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少数民族作家重点扶持作品。